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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意更浓,风也更凉了。时间快到中秋,空气中并没有多少欢庆的味道。在黄昏时,我到小区后面山道上转了一圈,有一种强烈的暮气浓郁藏在风中,竟带来凛冬的冷瑟与孤独。在在道路的旁边,恰好有一座在建楼盘。不过,往日咣铛的施工声已经沉寂了,透过冰冷的铁栏,能看到里面的器物无声地横躺着。我走得靠近点,发现了一则停工公告。内容是承建单位因开发商拖欠工程款,被材料商起诉和农民工讨薪,迫于无奈停工了。我司敬告各位业主及购房者,请提做好项目逾期交房和承担其他相关风险的准备。
这个“恒大XX城”,连楼盘名称都打上世纪宏大烙印。只不过,本世纪才过20年,此城已经萧条,真是令人唏嘘。我往回走的时候,遇到一对老夫妻,他们伫立在风中,仰望被楼盘刺破的苍黄天空,长叹连连,表情悲凄。我细问一番,原来他们正在担忧,如果楼盘无法按期交付,他们的孙女读书将失去无依之城。老人对我说,咱老百姓买个房子,不就是图能过上安稳日子嘛。真想不到,连恒大这样的企业都倒掉了。以前,恒大的一块砖头,落在这个荒凉的大地上,就成了老百姓的一个家;许家印的一块印章,落在一张白纸上,就成为财富的信仰。现在恒大楼上飘下的一粒灰,已经成了砸在老百姓头上的一口锅。从恒大地产到恒大财富,这个富可敌国的王朝背影下,是无数凋敝零落的人生。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,很多时候,最直接的力量,就是离我们最近的权力和资本。在这几天,朋友圈频繁刷屏南通城管暴摔老太的信息。面对那道年轻暴力扔出老迈身体的弧线,我完全失语,一字难写。人性在那一刻的脏恶,甚至激起了我内心非理性的想象,以至于每看一次那样的画面,我脑海里就涌现一次这个名字:夏俊峰。
那个刺死两名城管队员的犯罪人夏俊峰,已被执行死刑8年了。我清晰记得,当年网友们纷纷凭吊夏俊峰,还写了大量挽联。后来,夏家人选择这条做为主挽联:面对南通摔飞老太太的城管,愤怒思怒,痛定思痛,当然还是要寻求在法律正义下来处理。现在,当地警方也作出“行政拘留15天,罚款一千元”,如果这事够不着刑事责任,尽管无数人意难平,大抵也就只能各自散去了。今天,刺痛我的是,是被打的老人及及家属做出这样回应:
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候,他已经得到相应的惩罚了。我们家庭也需要安稳地过日子,现在发展到这样也不是我们想要的。
那一刻,我竟是无言以对。突然,就想到我的老父老母,他们仍经常躬耕于故土,偶尔也带着菜园里的瓜果,在街头蹲守摆摊,那是他们的安稳日子。我的城市再过繁华富丽,也不及他们在故乡的平淡岁月。但是,假如我的老母亲在街头遭遇如此横飞之摔,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放下手上的书本,变成第二个夏俊峰?是的,基于法治,从公共价值角度,我能做出冷静的选择。但是,在人性孝道伦理面前,推己及人,那“15天”“1000元”,绝对难以换来我的冷静。为了安稳日子,这世间多少老父老母,是在牺牲着自己的人格与尊严呀。恒大楼盘前的老夫妻无奈表情,以及南通老太被摔后的原谅告白,成为压着我心头无比沉重的铅块。在这个权力和资本经常苟且通奸的年代,为了所谓的“安稳日子”,我们不得不无限制地退让自己的权利、自由、人格和尊严。而比权力资本霸凌捆绑更令人无奈的,则是一个正在由反智脑残控制的精神环境,在驱使着人们不断地委身下跪和尊严矮化。恒大暴雷之后,就有一个实名加V认证的头条垃圾,取名叫@一剑十年 ,把手中的脏剑指向恒大的受害者。这厮不仅指责维权百姓没有大局观,是在向境外“递刀子”,甚至号召全国人民给恒大捐款,一人捐一千元,和南通打老太的城管罚款同数。境外媒体已经就恒大破产事件来看中国人的笑话了,恒大的受害者们,能涨点志气别这么闹吗?还有那些游行聚众声讨恒大的,你们可是触犯了法律!
我盘查这个@一剑十年的注册资料,赫然写着北京大学理学博士。以前,我曾写过北大门前石狮子被阉割的文章,结果每发一次被灭一次。现在,这个平台认证的个@一剑十年,如果真是来自“软硬兼具”的北大,那他应该拿剑先自宫,让自己成为东方不败。以前见多了文人作家没有人格,现在见证了理学博士不懂逻辑。这就是真正的反智一派,他们的文化和逻辑都是如此拙劣。当然,他们的现实生活更是委琐阴暗。我敢肯定,这种人间垃圾,绝对不会为善良公义掏一分钱。暴雷之前,高管提前兑付,已经不止是割韭菜了,而是在把韭菜的根都给刨了。今天,社交媒体流传最多的,就是这些关于恒大领导们的“客史档案记录”,奢侈的生活标准令人惊叹。我虽不能完全确证这些信息,但是,从此前他们兑付所得的数以千万计巨资,也不难想象他们可以过上怎样奢华的生活。再大的风,再暴的雷,这些人都已经提前上岸,还有着一片的优渥安宁港湾。很多朋友在后台对我说,恒大的水太深,我们能看到的,只是“冰山一角”。对此,我只能说,任何深水区都是我们无法探头的地带。恒大为何能大,为何会崩,恒大内心很清楚,监管者也明白。救不救恒大,救不救得了恒大,与普通人没有半毛钱关系。让度舍弃普通人利益,认为普通人维权是没有大局观,其逻辑与伦理,比汶川地震中“含泪劝告灾民”的余秋雨,更要可耻邪恶。今天在朋友圈,我发现,粗壮城管把年迈老太摔飞的视频,确实被日媒转发。如果说,这是让日本人看笑话,那么,这种所谓“丢脸”的制造者,也绝不是受苦受害受难的老百姓!老百姓掏出真金背银,在法律合同下进行投资购买,维权主张天经地义;老太太为摆摊谋生,国家慈母只能施以抚慰悲悯,又岂容恶权如此践踏人性伦理。谁愿意像恒大受害者那样跪地唱国歌乞怜?谁愿意白发苍苍还流落街头摆摊讨很生活?这一切,也不过就是为了“安稳生活”这四个字。正如我的写作,从不媚外,也不媚权。不言左右,只谈善恶,只讲人性,只想靠一份手艺,在这种荒凉人世间,正派地有尊严地讨生活。然而,现实之下,难以为为继。如果连写人性的文字都难以存活,又怎么指望这世间能充满人性的温暖呢?是的,这段时间,我经常整晚面对屏幕,一字难落,内心充满了强大的苦涩,在不断寻求治愈的文化之路。昨晚,在我读完一个新版本的《刘禹锡传》后,竟忍不住伏案痛哭,为他那“巴山楚水凄凉地,二十三年弃置身”的流落漂零,还为他那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”的乐观积极,更为他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的豪气不退。他那遭遇各种权力构陷和小人使奸,却最终还能凭借才学活出自我尊严的一生,多年来,一直是我进行心理治愈的寄托。今天,看到身边恒大楼盘前那类茫然四顾的老夫妻,想到南通街头被城市摔飞的老太太,我突然觉得,不论经历过怎样的艰难人生,如果我活到老,也能像刘禹锡那样折腾一生,最终还是过上谈诗说文的安稳日子,也算是最好的人生风景了。是的,没有人希望自己老无所依,没有人不向往过上安稳日子。为了我们未来过上安稳日子,今天,就更不应让那些老无所依者,在孤苦地让渡出自己的尊严和权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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